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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長戈天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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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長戈天明(一)

江荼猛地睜開眼睛。

周遭一片黑暗, 安靜如死地,只剩心跳聲在耳畔急促地鼓弦。

江荼動了動手掌,沒有知覺, 轉眸一看, 他的手垂蕩下,鎖鏈從他腕心穿透, 將他牢牢鎖在墻上。

手筋被挑斷了。

原來如此,竟是這裏。

他竟回到了千年前,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的日子。

陰冷、不知何時是盡頭的審問,伴隨著無休無止的、因他而死的生靈的責問。

是一場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宋衡的慘狀在他心底種下了無法抹去的陰影, 喚醒了沈睡已久的愧疚,才導致夢回此地麽?

不,不應該。

江荼深知自己已從過去離開。

他的過往不是沈痛和失敗,那些為他而死的、因他而死的, 都成為支撐他行至今日的力量。

他不會畏懼他們,就像他們從未怨恨於他。

不是夢。

那麽, 就只能是…

江荼猛地擡起頭。

一只金色的眼眸,就停在他的面前。

他們間的距離,近到只要金眸一眨動,其上的睫毛就會刺穿江荼眉心。

江荼一動不動。

這駭人的一幕猝不及防發生,甚至上一秒前方還空無一物,換做旁人,即便不尖叫出聲, 也要猛地瑟縮。

偏偏江荼的冷靜勝過生理本能,看見蒼生道的剎那, 他的肌肉緊繃到極致,身體卻一動不動,立刻屏住呼吸。

空氣似乎靜止,江荼將自己融入黑暗中。

金眸似乎在註視著他,但江荼賭祂沒有看見他。

否則豈會如此安寧。

況且,哪怕面對面的距離,江荼也未在蒼生道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目盲心盲。

江荼與蒼生道就這樣僵持著。

蒼生道沒有離開的打算,江荼就無法重新開始呼吸。

他的肺部已發出不堪重負的警告,咽喉宛如被灼燒般疼痛。

但他們仍在對視。

千年的宿敵,在一片漆黑中,註視著彼此。

絕不能被蒼生道發現!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荼眼前已因缺氧而模糊。

他死死咬著牙,用理智壓制著求生的本能——

千年來積累的戰鬥經驗,讓江荼意識到,倘若在這裏被蒼生道發現,必當萬劫不覆。

終於,金眸動了。

祂向前、向前、宛如逼近江荼,然後——

從江荼身上穿透過去。

蒼生道卸去偽裝的躁狂大喊將耳膜震得隆隆作響:“曜暄!!曜暄,你在哪裏?”

“你藏到哪裏去了?”

“沒有!為什麽哪裏都沒有?!你究竟——藏到哪裏去了?!”

蒼生道的聲音自耳畔遠去,祂只要一回頭,便會發現,歇斯底裏尋找的男人,就在自己眼後。

但江荼不會給祂發現的機會。

他的背已被冷汗浸濕,克制著讓一縷空氣從唇縫間滑入喉腔,缺氧讓他的大腦生理性混沌,但意識卻依舊清明。

甚至更加清明。

在這種高壓環境下,江荼的思緒反而更加清晰。

他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被拽入了蒼生道的識海。

而蒼生道,竟然在識海中,也發瘋一般地尋找著他。

江荼的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

這片識海,足以證明蒼生道確實察覺到他依然存活於世,卻無法找到他的藏身之處。

祂依舊敏銳、狡猾、多疑,江荼的處境岌岌可危,一個不慎被祂察覺,就是滿盤皆輸。

但同時,江荼從蒼生道震耳欲聾的咆哮中,聽出了顫抖。

祂想要找到江荼,但倘若江荼真的出現在祂面前,祂大約會發出尖利的嚎叫。

祂在恐懼。

過去蒼生道絕不會將江荼放在眼裏,這樣看來,祂的情況確實很糟糕,糟糕到江荼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祂的生存。

很好,江荼想,你很快就會找到我了,到那時,我會給予你最驚喜的重逢。

伴隨著蒼生道忽遠忽近的尖嘯,江荼的眼皮越來越沈重,意識即將從識海中脫離。

他再度睜開眼,翻了個身,腦袋靠上柔軟又充滿彈性的…

胸肌。

江荼一時失語,本想繼續閉眼裝睡,看不懂眼色的傻小子已經急切地開口:“師尊,你醒了?”

江荼只得仰起臉,看向葉淮關切的眼眸。

葉淮憂愁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師尊,您剛剛好像在做噩夢,可弟子試著叫醒您,沒能如願。”

剛才?江荼捂住腦袋坐起,將誤入蒼生道識海的經歷盡數告知:“不怨你。”

葉淮聽得膽戰心驚,牽著江荼的手掌不斷親吻:“事不宜遲,弟子即刻動身前往委羽山。”

江荼點頭應允。

實際上,流毒在江荼手中,就是開啟靈脈的鑰匙,葉淮昨夜便能夠前往委羽山取得靈脈。

但昨夜江荼的狀態,他自己想起來,都有些羞恥在徒弟面前如此事態,更不用說一向把他試做珍寶的葉淮,怕是半步也不敢離開他。

就像很多年前,還是個少年的葉淮怕他死掉,偷偷摸摸溜進他房間裏那樣。

江荼心知肚明,默許了徒弟執著的保護。

而現在,葉淮沒理由再賴著不走,一雙琉璃般的眸子,期待地看著江荼,手掌擡起,伸到江荼身前。

江荼嘆息,捏著他的腕子,將靈力註入麒麟手串:“放心,我會將時間流速與你同調。”

還不夠,葉淮的臉上浮起層紅暈:“師尊,可以親我一下嗎?”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下就好。”

江荼眉心一蹙。

葉淮立刻露出慌張神色,眼眸緊張地眨動數下:“…弟子僭越了,師尊,那等我回來…”

話未說完,江荼已捧著他的臉,強硬地將他的腦袋往下一壓,仰脖吻在唇上。

想讓他踮腳,不可能,還是讓葉淮彎腰來得方便。

一吻落下,又落一吻在鼻尖。

江荼輕笑:“兩下也可以。”

葉淮的臉瞬間漲紅!唇角卻不受控制地牽起,帶著一臉春回大地的蕩漾笑容,閻王殿內好像也草長鶯飛。

葉淮閃身回了陽間。

江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才堪堪收回視線,指腹撫上唇瓣。

他算是知道,為何民間話本中,愛侶恨不能一天十二時辰有十三時辰都黏在一起了。

與葉淮一起時,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他也確實感到放松不少。

眼下葉淮離開,閻王殿又變作以往冷冰冰的模樣,空虛與緊迫一齊襲來。

不過,江荼註意到院子裏狗吠狼嚎此起彼伏,無奈地搖了搖頭。

等下把彼此的毛咬禿了,就要搖著尾巴進殿來找他評理。

也不算寂寞。

江荼將思緒放回正事來。

眼下,靈氣衰弱,蒼生道急需葉淮帶著靈力回到神界,換言之,沒有葉淮帶去靈力,蒼生道就無法自己獲得半點力量。

江荼腦中回憶著千年前勾陳的胞弟——白虎的話:

祂給予神界的力量與永生,本就屬於眾神。

祂竊取天理,奪走力量,再施予。

看似慷慨,實際只是剝削。

也就是說,祂只是外強中幹。

像依附在生物皮膚中的水蛭,因吸飽了血而姿態臃腫,就以為這龐碩身軀,是祂的所有物。

而江荼千年前的質問,險些擊碎祂的幻夢。

祂心虛、害怕,恨江荼入骨,卻又不得不利用勾陳的轉世葉淮。

而這,是他們的機會。

只有踏入神界,才能觸碰到蒼生道的真身。

江荼的眼底燃起一簇烈火般的光,仇恨可以咬牙吞下,卻永遠無法湮沒。

枯萎的樹,被曬幹成柴,透支生命。

可只要一簇火星,仍能燒灼。

江荼願意做那一簇火星。



葉淮返回陽間,江荼依言與他同調時間,地府的時刻變得格外漫長。

江荼在殿內閉目養神。

這時,院內忽然有犬吠。

緊接著,門被叩響,孟窈的聲音響起:“江大人,您出來看看。”

江荼開門,對上孟窈水波輕漾的眼眸,未發問,耳畔先落入一團嘈雜音符。

來自閻王殿外。

江荼心中隱有所察:“出事了?”

孟窈沈吟片刻:“您親自去看看吧…妾身也不知該如何說,但,閻王爺,您千萬…別難過。”

什麽意思?

孟窈從不開玩笑,神態認真,江荼不便多問,點頭應下,跟著她走出府門。

小黑和麒麟幼崽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後,府門打開,又極度驚恐地退回院內。

不怪它們反應激烈,就連江荼,也腳步驀地一頓。

閻王府外,亡魂攢動。

它們擠破土地廟,擁堵黃泉路,雙目空茫,來到了他的閻王府前,靜候閻王的審判。

在看見江荼出門的剎那,它們宛如信徒面見神明,激動地向前擁擠,拼命向江荼伸出手臂。

它們要抓住他的衣擺,更似要將他撕扯成碎片後吞吃殆盡。

黑白無常守在門前,阻擋著亡魂靠近江荼。

可哪怕是他們,也阻攔得極為吃力,勸止無用就大罵,死白的臉都因慌忙而紅潤起來:“該死的,地府什麽時候成了村東頭菜市場?!怎麽會一下…死這麽多人?!”

江荼註視著亡魂的眼眸,無光如深海,茫然似朝霧。

他的心沈了幾分,對著排在最前方的亡魂開口:“堂下何人?”

話音落下,氣氛激蕩,哪怕不在殿內,江荼的話語也因閻王身份而與因果聯結,充滿威嚴。

那亡魂的動作變得遲緩,眼中似乎有光聚焦:“我乃…委羽山治下,中界千機門修士…”

委羽山,中界修士。

亡魂應答的同時,江荼的靈力在隊列中巡梭,得出一個駭人的結論。

這些亡魂,都身懷靈力,至少二階。

——他們是中界仙門修士,沒有例外。

是什麽,讓中界,短時間內死去這麽多修士?

江荼繼續審問:“…你,因何而死?”

話音落下,寂靜無聲。

前一秒還熱烈攢動的亡魂,宛若身軀被定格般,保持著舉手、踉蹌、甚至單腿懸空的姿勢,在原地一動不動。

本該是陰氣最重的地府,與這詭異一幕相比,都沒有那樣鬼氣森森。

謝必安僵硬地扭過頭:“閻王爺,它們到底——”

無相鞭一把將謝必安卷到墻邊!謝必安“哐!”一下砸在墻上,灰頭土臉咳嗽著。

另一邊,範無咎無需江荼出手相救,已靈巧地貼墻站立。

謝必安不明所以地擡起臉——

亡魂齊齊動了起來。

它們下跪、求告、雙臂高舉!

被江荼審問過的亡魂,口腔大張著,舌面在唇齒間彈動:“啊、啊、啊!能夠向您獻出生命,是我的榮幸!我甘願為您而死,請您賜福!請您降死!”

“主人,請讓我以微末之力,助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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